水屏幽zy

不要温和地走近那个良夜

【关周】第十六年(上)

*参本文《15》放出

  • 猪肉白菜炖粉条

关宏峰落网后的第一个月,是刚刚过大寒的第一天。长丰市的第一场雪仍旧迟迟未下,但业已干冷得冻人。高亚楠一边扛着大白菜,一手拎着刚买的猪肋骨,踏着冻得干冷坚硬的砖地,一路上了居民楼的五楼。她刚把白菜放到地上,门就从里面被打开了。

关宏峰从里面出来,帮高亚楠扛起白菜,转身进了厨房。高亚楠把大门关上,被屋里暖和的温度一熏,有些想打喷嚏。然而还未打出来,就听到卧室里饕餮咿咿呀呀的叫喊声。她便忙换了鞋,把猪肉交给从厨房走出来的关宏峰,准备去亲亲她的小宝贝。

然而她瞥了一眼关宏峰,就止住了步伐。

“这次又是谁?”高亚楠在递给他猪肉时,清楚地看到他颧骨下的淤青。

关宏宇代替关宏峰落网后,关宏峰便以关宏宇的身份继续在外面追查真相。为了掩盖兄弟二人曾经在警局互换身份查案,关宏峰曾想过在自己的伤疤上再划上几刀。高亚楠说你这么一动又要养伤,怪麻烦的,后来还是刘音从网上弄了一个纹身贴,在关宏峰的刀疤上贴了个叉。

关宏峰摸摸颧骨,淡淡道:“不清楚。宏宇的仇家不算多也不算少,我倒是不怕他们,不过他们老来,阻挠我查案的进度。”

高亚楠转身把饕餮抱出来放到客厅的沙发上,关宏峰过去抱起来,看着高亚楠走进厨房。高亚楠一边收拾一边道:“以前那些人都是忌惮宏宇三分的,如今他以你的名义一进去,他们就又卷土重来了。”

关宏峰抱着饕餮没说话,高亚楠把猪肉扔到盆里拿水一冲,从厨房探出头来道:“以前若是宏宇,定把他们收拾得服服帖帖的,屁都不敢放。”

关宏峰低下头,正好对上饕餮好奇的看着他的大眼睛。

说到底,关宏峰不是关宏宇,在某些方面,他也扮演不了关宏宇。面对来挑衅的混混,关宏宇的武力值完全可以收拾他们,关宏峰到底差一截。现在的关宏峰借着关宏宇的名头狐假虎威,一旦那些混混们发现这个关宏宇早已没有之前的武力值,前来寻仇闹事事小,事后发现这个关宏宇是个冒牌货,这事可就大了。

关宏峰抬起头说:“这事儿我能解决。不要担心了。”

高亚楠开了抽油烟机,没听见关宏峰说什么。她在厨房里忙活了一会儿,转眼见关宏峰进来了,便朝外看了一眼。

关宏峰道:“睡了。”

高亚楠把那盆猪肉给他,道:“周巡一会儿要来。”

关宏峰刚撸起袖子准备剁猪肉,听罢顿了顿,又把袖子撸了下来:“你有什么可以遮掉淤青的化妆品么?遮斑遮痘痘什么的。”

高亚楠关了抽油烟机,从锅里捞粉条,背对着关宏峰翻了个白眼:“我皮肤好,不用那个东西。”

关宏峰没说话,过了一会儿高亚楠把粉条捞完,转身走出了厨房。关宏峰跟着她来到卧室,看着她找了找,扔给他一个盒子:“试试这个吧。不过我不确定能遮住淤青。”

关宏峰道:“谢谢。”就端着盒子坐在镜子前。

高亚楠走出卧室前顿了一下,转过身靠在门框上看着他,想了想才道:“我虽然觉得我不该说,但是我还是认为你不要瞒着他。”

关宏峰从盒子里拿出粉扑,笨手笨脚地往自己脸上抹,闻言只顿了顿,从镜子里看了高亚楠一眼。

高亚楠道:“我前几日去看宏宇了。宏宇说周巡那天和他说了一大堆话。我反正听着心里头不舒服。当初宏宇瞒着我也是你的意思,你既是我大伯哥,又曾经是我上司,我不好说什么。但是事到如今,周巡也知道了个七七八八,宏宇又进去了,你再瞒着他对你又有什么好处?”

关宏峰面无表情地往自己脸上抹粉,语气依旧淡淡的:“这是宏宇的私事,和他没有关系,我不想把他卷进来。”

高亚楠又道:“那他喜欢你这件事,你知道么。”

关宏峰再次顿了顿,然后放下手里的盒子。他对着镜子看了看,觉得看不出什么来了,才起身道:“这件事,也不是我目前考虑的事情。”

高亚楠抱着胳膊,看着关宏峰也不知道说什么,只得转身出去了。

俩人叮叮咣咣在厨房忙活了一阵,炖出了一盆猪肉白菜炖粉条。热腾腾的炖菜冒着白气,整个房间都充斥着饱足喜庆的香气。关宏峰拿勺子盛了一勺汤尝了尝,皱了皱眉,从那大盆里盛出一大碗来,又往里加了一些酱油。

高亚楠看到“嚯”了一声:“关队,你吃这么咸的啊。”

关宏峰端着一个大盆一个大碗放到餐厅,才回答道:“周巡口重,不咸的不爱吃。”

高亚楠撇了撇嘴,还要说什么,门铃就响了。

高亚楠转身去开门,门一开就见周巡往里挤,边挤边道:“嚯这外面可真冷得够呛。”说着就把手里拎着的奶粉和水果往高亚楠手里一塞,一路奔向饕餮的位置,搓着手道:“来来来,饕餮,给你大伯看看……”

高亚楠把奶粉和水果往柜子旁边一放,冲着周巡道:“你别闹他,他刚睡着。你这是属狗鼻子的,刚做好你就来了。”

周巡插着兜弯腰看了一会儿饕餮,转身到餐厅,冲着关宏峰打了声招呼,才回道:“那可不是,现在你周队我真是忙得分身乏术,我今天来你这吃顿饭还得向顾局告个假,真是……”

高亚楠道:“哎,周队,别装,我还在休产假,休想让我回去。”说完把盛好的饭搁在周巡面前,没好气道:“吃吧。”

关宏峰把之前加了酱油的那一大碗拖到周巡前面,周巡看也没看就夹了一筷子塞嘴里,边吃边道:“亚楠,别说,你这手艺,平时没看出来啊。”

高亚楠看了关宏峰一眼,扭身夹了一筷子没加酱油的那盆菜,摞到周巡碗里:“这才是我做的,吃完再夸。”

周巡吃了一口,皱了皱眉,高亚楠见状道:“你面前那碗关队做的。”

关宏峰抬头看了一眼高亚楠,余光瞥到周巡扭脸冲自己笑。他不用扭头,大致知道周巡是什么样的神情。

之前不了解他的感情的时候没什么,现在被高亚楠捅破,反而显出一种尴尬来。

一顿饭在沉默中吃完,周巡起身准备替高亚楠收拾碗筷,被高亚楠叫住了:“放下吧,有那闲工夫,你不如教教关队怎么打架。”

关宏峰一怔,转眼看到周巡看着他,不由得有些尴尬:“不用了吧,几个小蟊贼,掀不起什么大风浪。”

高亚楠端着碗筷走进厨房,声音远远传来:“我倒不怕他们能把你怎么样,不过之前宏宇能打得很,现在这么不济,也足够让人怀疑了吧。”

周巡把挡在眼前的刘海捋上去,看向关宏峰:“来吧老关,就教你一招,关宏宇那小子每次都使。”

关宏峰低了低头,抬头看向周巡时一脸云淡风轻:“不用了,你来这边不是还跟顾局请了假?别耽误事儿。”

周巡顿了顿,低下头笑了笑,上前拍了拍关宏峰的肩膀:“老关,这话说得就见外了不是?得,那没需要我就先走了,你保重。”

周巡低下头,侧过身走过关宏峰身边时,关宏峰忽然开了口:“如果不忙的话,那就教我一招吧。”

周巡脚步一顿,回过头,笑眯眯地看着关宏峰:“成。”

周巡跟着关宏峰进了卧室,卧室很空旷,只有一张很大的床。这间卧室朝阳,中午的阳光洒进来,混着开足了的暖气,有一种温馨且懒洋洋的错觉。周巡叼着牙签,眼光四周扫了一下。

“看出什么来了?”关宏峰在一旁问道。

“没看出啥来,”周巡拿着牙签剔牙,漫不经心道:“嗨,习惯了,进屋先瞅瞅”

关宏峰很微小地笑了一下——他确信自己对周巡毫无恋人那样的感情,但却往往很留恋和他在一起的时刻。无论是很早时候的亲密信任,还是之前的剑拔弩张互相试探,亦或是现如今的有所隐瞒,他总是在无意识地宠着他,有时候他自己都能发现。

这个人曾是他的徒弟,放着大好前途不要,甘愿跑来给他打下手。连顾局后来都和他说,自愿降职到人手底下工作的,周巡还是破天荒头一个。

关宏峰想到此处,又抬眼看向周巡。周巡正眯着眼看着外面,阳光打进他的瞳仁里,显出一种近乎透明的琥珀色。周巡转头扔了牙签,回过身看向关宏峰:“来吧,老关。”

周巡教他的是关宏宇惯用的过肩摔。关宏峰之前见过,本以为还需要练练力气,没想到其中要使一部分巧劲儿。周巡站在床边,让关宏峰从对面压制住自己。然后他反手抓住关宏峰的手肘,接着腰部一使劲儿——关宏峰只觉得天旋地转,然后摔进了床垫里。

周巡俯视着他,说道:“起来,换你来。”

关宏峰虽然不擅长打架,但是天才毕竟是天才,在被周巡摔了几次之后,他也终于把周巡摔进了床垫子里。他坐在床边喘气,就见周巡爬起来冲他笑:“可以啊老关,你这……”

接着他的声音变了个调:“你脸上是怎么回事儿?!”

关宏峰还未答话,周巡已然发了飚:“操,之前关宏宇的仇家干的?还他妈有没有王法了?!”他说着就要上手去碰,关宏峰微微侧了下脸,挡住了他的手:“不是,我自己摔的。”

周巡一顿,接着眉头紧皱,转身就开始找医药箱。他找了一圈,最终在关宏峰的示意下从书柜地下扒拉出医药箱,蹲在地上一边研究药瓶一边道:“老关,这样不是事儿,下次你要干什么,叫上我一起,咱俩也还有个照应。”说着拿着一瓶跌打损伤药和一袋棉签就走了过来。

关宏峰坐在床沿上,看着近在咫尺给自己上药的周巡,淡淡道:“这是宏宇的事儿,没必要叫上你。你现在也忙,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……”

“嘿,老关,”周巡上药的手一停,抬眼看着关宏峰,“跟我还这么客气,见外了啊。”

关宏峰垂下眼,没有再说话。

  • 油泼面

周巡自从去了高亚楠家见了关宏峰一面后,便忙成陀螺,再也没见过关宏峰。好在高亚楠复职,算是给了周巡一口气喘。终于在熬了几个大夜之后,周巡伸着懒腰,感觉到自己的骨骼都在咔咔作响。熬到这个时候他也不困了,反倒有一种反常的清醒。这时候他忽然很想见关宏峰。

周巡开着车把亚楠送回去照顾饕餮,然后接上了关宏峰,俩人离开小区的时候,周巡问了句:“去哪儿吃?”

关宏峰道:“大唐宫吧。”

“得,”周巡打了一把方向盘,认命道:“你还真是喜欢吃那儿的油泼面。”

关宏峰“嗯”了一声,放松自己靠在椅背上。周巡开着车瞥了他一眼,开口道:“哎,老关,你这个黑暗恐惧症,不找找心理医生治治吗?就一直这么……一到没亮儿的地方就窒息了?这多危险。”

关宏峰不太想回应这个问题,他看了一眼周巡,看到他眼下的一片青黛色,便道:“多久没睡了?”

周巡笑了一声,竖起两根指头道:“两天。”

关宏峰道:“这你也敢开车。待会儿吃完饭打个车回去。”

周巡笑着瞥了关宏峰一眼,没说话。

俩人到了大唐宫,一人点了一碗油泼面。周巡一旦吃起饭来基本就不说话了,俩人安静地吃着面。面条宽而劲道,配上刚出锅的油和辣子,几颗青菜点缀,味道香而浓郁。周巡吃饱之后抬眼看了一眼关宏峰,看到关宏峰正在看着不远处。周巡立刻放下筷子,扭头看了一眼。

不远处有几个人在晃悠,不时地往这边看几眼。

周巡转过头,不动声色道:“关宏宇的仇家?”

关宏峰“嗯”了一声,低声道:“几个喽啰,先不要打草惊蛇。”

周巡应了一声,还准备开口问什么,忽然觉得耳边一阵风刮来。许是两天没睡阻碍了他的反应速度,他只下意识地后仰了一下,接着后脖颈一痛,眼前一黑,不省人事了。

关宏峰打晕了周巡,看着对面的那几个小混混,拿着周巡的手机给小汪打了个电话,还特意换了个口音:“哎,这人怎么睡这儿了?你认不认识?在大唐宫,赶紧把他弄回去。”

小汪在那头“哎哎马上”的应了,关宏峰挂了电话,径直走向街口徘徊的那几人。

 

周巡醒过来的时候,发现自己躺在家里的沙发上。他扶着脑袋坐起来,旁边的白猫“喵喵”地叫个不停。他随手把猫抱过来,接着记忆慢慢回笼。他看了一眼日历,不由得“操”了一声,自己竟已经睡了一天一夜!他拿出手机开始打关宏峰的电话。关机。再打。还是关机。

他握着手机愣了一会儿,准备打高亚楠的电话。这时手机忽然响起来,吓得他差点没拿住。是高亚楠打过来的,他一接便道:“哎,亚楠,我正要给你打电话……”

“周队,我觉得你最好过来一下。”高亚楠冷淡地打断了周巡的话,接着报了个地址。

周巡连袜子都没穿就蹬上鞋跑了出去。牧马人开得歪歪扭扭,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安全到达高亚楠说的地点的。

他满脑子都是高亚楠挂电话之前的那句话。“他出事儿了。”

周巡停下车,感觉用尽了所有力气拉起手刹。他伏在车上深呼吸了几口气,对自己道,那是关宏宇,那是关宏宇,不能暴露自己的情绪。他看着自己握着方向盘的手,它一直在抖,不自觉地抖。他感到挫败又无奈,便狠狠地锤了几下方向盘,然后下车。

那是一个低矮的平房,外面围着一圈警用隔离带,他一路走进去,然后就看到了一屋子满墙壁的血迹。

然而他面对这满墙的血迹却没有什么感觉,他只觉得这房间太矮太黑了,他站在屋里都觉得喘不过气,那关宏峰呢,他在这里待了多久?黑暗恐惧症发作了吗?

“周队,”高亚楠摘下口罩,走到周巡旁边,有些小心翼翼地看着他,“鲁米诺反应做过了,DNA检测还需要一会儿。现场发现了关……发现了宏宇的夹克。”

周巡觉得有些头晕,他“嗯”了一声,竟不知道要说什么。他还想问痕检科来了吗,关宏峰在这里经历了什么?然而这些全都梗在嗓子眼里,他仿佛失去了组织语言的能力,就这么呆愣愣地站在原地。不一会儿他看到小赵过来,递给高亚楠一张纸。高亚楠看了他一眼,走了过来。

他看到高亚楠的嘴巴一张一合,他费了好大劲儿才从中分辨出声音,然后才意识到她说的是什么意思。

“周队,是关……是宏宇的DNA。这么多的出血量,人可能已经……”

周巡站在原地,觉得高亚楠的声音忽远忽近,但是他全都听到了。此时的他不头晕了,感觉自己异常清醒,异常冷静,冷静到有些不近人情。他看着高亚楠看着他,眼神里是明显的担心,他想提醒她,现在大家以为死的是关宏宇,你现在应该悲伤才对,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。于是他笑了一下,然而还没说话,一滴眼泪就这么掉了下来。

高亚楠早在拿到小赵给她的报告时,便从小赵的眼神中读到了一丝不忍的情绪。她接过报告时,心里告诉自己,这是关宏宇,自己要表现出悲伤来。可是她表现不出来。她感受到错位的荒唐感,关宏峰即便与她没有爱情,却是有同事情谊和某些亲情的纽带在。然而这些感觉仿佛因为错位而统统消失,她冷着脸,竟是无法逼迫自己表现出一丝悲伤与难过来。然而当她扭过身看向周巡,看着他笑盈盈地掉下一滴泪,她仿佛忽然被人打开了名为悲伤的阀门似的,终于感受到那种灭顶的痛苦。

周巡指了指高亚楠手里的报告,还没说话,忽然觉得胃里一阵痉挛。他忙冲着她摆了摆手,飞速地冲了出去,扶着一棵老树就开始吐。高亚楠追了出来,在旁边拍着他的背。即使离案发现场很远,她依然能感觉到同事同情和悲伤的目光,时不时投向她的后背。这让她紧张且焦躁。

周巡在沙发上睡了一天,什么也没吃,窝着也没有消化,吐出来的都是昨天吃的油泼面腐化的味道。他吐到几乎把胃清空了,又吐了几口胆汁,苦得他皱起了眉头。高亚楠递了一瓶水给他,犹豫了一会儿才道:“你……你没事儿吧。”

周巡拿过水瓶,他的手抖得太厉害,水溅出来撒到他的手上。他低头看了一眼,强撑着喝了一口水,抹了把脸道:“没事儿,你刚才说什么?”

高亚楠的声音冷静到近似冷酷:“出血量很大,人可能已经不行了。”

周巡又道:“痕检科怎么说?”

高亚楠道:“现场打斗痕迹很明显。有一小滩血迹不是他的,痕检科说,大概是俩人在屋里发生打斗,关……”高亚楠转头看了一眼同事,见他们离得很远,才道,“关队应当是撂倒了这个人,后脑勺着地。然后关队以为这个人晕过去了便没有管他,结果他爬起来从后面捅了关队……”

“后脑勺着地。”周巡喃喃道,忽然觉得胃里开始抽搐似地疼,疼得他不由得弓了弓身。

周巡想到,若是当初没有教关宏峰这一招,关宏峰可能就不会以此来打倒凶手,也不会掉以轻心,也就不会死。

死。

周巡在胃绞痛和头昏重的疼痛中分辨出一种更加绵长和细微的疼痛,伴随着这个字瞬间串联了全身。他有些茫茫然地看着高亚楠,一时间似乎丧失了说话的能力,只是张了张嘴,接着转身又开始吐起来。

这次全是绿色的胆汁,苦得周巡的手指不住的抠树皮,愣生生把指尖抠出血来。

 

  • 提拉米苏
  • 关宏宇失踪案在一个星期过去后,凶手和尸体依旧杳无音讯。周巡在坚持多派了一周的搜查之后,便没有再对关宏峰死亡的案子继续追查下去。高亚楠不知道他是真的放手了还是在暗地里继续查。这个案子带着悬案二字和其他悬案一样封存进了档案室里,而关宏宇在派出所的档案,也永久地灰了下去。高亚楠曾害怕周巡会撑不下去,于是曾提议下了班让他来家里吃。周巡一开始不拂她的好意,然而去了两三次之后,实在是觉得高亚楠做的饭太淡了,遂拒绝了她。

    高亚楠道:“少吃点盐。尤其是你,天天吃泡面,身体里不知道多少乱七八糟的东西。”

    高亚楠看着周巡,周巡依旧是那个样子,她本以为关宏峰的死会对他有所触动,或有所改变——当然她并不希望这件事发生——好在并没有。周巡依然是周巡,骂人的时候中气十足,摔杯子锤凳子爬桌子,除了眼底的青黑多了些,与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。

    然而小汪有时候会悄悄凑过来对高亚楠道:“高主任,您有没有觉得我师父不太对劲儿?”

    后来有一次追嫌犯,嫌犯慌不择路直接从三楼跳了下去,周巡不知怎么想的也跟着跳了,摔断了胳膊。高亚楠给他固定了一下就拽着他去了医院,去的路上他还有心思笑,一边拽着纱布一边道:“亚楠,我看你这医生是白学了,这包扎丑的,啧啧啧……”

    高亚楠翻了个白眼道:“周巡,我劝你别来挑战我,我读的什么专业你不知道吗?到时候……”

    高亚楠想说“到时候给你缝的时候肯定不丑”,然而让她想象到那个场面,却是激灵灵打了个冷战。她不想找刑侦的做男友,却还是和搞刑侦的一起卷进了这摊烂泥里。

    想到此,想到监狱里的关宏宇,死不见尸的关宏峰,和现在外表正常里面不知烂成什么样的周巡,高亚楠忽然想痛哭一场,然后去监狱揍关宏宇一顿。

    可是她够不着关宏宇,于是干脆骂周巡:“你就作吧!什么时候作到我管辖的领域了,你就高兴了!”

    这时候她才意识到,周巡的确不对劲儿,之前的周巡对她旁敲侧击关宏宇下落时,趴桌子骂刘长永时,摔杯子骂小汪时,都是带着活气儿的,生龙活虎的,贱兮兮的。而如今的周巡,即使笑骂一如既往,却仿佛带着一个空壳子。

    仿佛一个机器设定好了程序,周巡只按了一下开始键,就顺着程序活着了,空荡荡地,没有灵魂地活着了。

    周巡靠着车窗,捂着摔断的胳膊,许是太疼,他的嘴唇惨白而颤抖。他看着高亚楠,叹息道:“我没想死——”

    “你闭嘴!”高亚楠说完竟有点哽咽,之前的委屈全都因为周巡的隐而不发达到了最高点,“你们一个个的!都这样!什么都不说!然后往火坑里跳!你想死,好啊,去死啊,你死了,你老头子怎么办?长丰支队怎么办?!你有没有想过啊周巡!”

    说罢竟觉得眼眶一热,一滴眼泪就这么掉了下来。这滴眼泪成了某种开关,把关宏宇顶替他哥哥入狱以来所有的压力与委屈统统化作泪水,汹涌决堤。

    “哎哎哎,”周巡一看高亚楠开始哭,顿时手忙脚乱,“这是怎么个说法嘿!”他歪着头看着高亚楠,笑了笑道:“我这伤病员还没哭,你这开始掉金豆子了……”

    最后高亚楠陪着周巡打完石膏,周巡托着胳膊往外走的时候,忽然开口道:“你说得对。”

    周巡看了看窗外,阳光从百叶窗照进来,撒在地板上一格一格的,温暖而整齐。他听到外面的鸟叫,和窗缝里溜进来的混沌温和的风。他说:“我的确没有想死,但是也没有想活。你说得对,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?存者且偷生,死者长已矣。我还有任务和使命,就这么死了亏得慌。再说就这么死了,到了地底下见着老关,我也没法交代不是。”

    高亚楠一时也分辨不出他说的是真是假,但总觉得这话听得不舒服。

    周巡把胳膊养好后,是刚过立春时节。高亚楠敲开队长办公室的门,正是下午五点钟。她一进门不由得愣了一下,然后“嚯”了一声。

    周巡穿着一件银灰色的西装,掐腰,收身,正在低着头挑领带。常年不收拾的刘海拨了上去,被发胶固定着,显得陌生又精神。他抬头看到高亚楠进来,招了招手:“来得正好,帮我挑个领带。”

    高亚楠走过去,发现也就两条领带。她拿了一条暗一些的,随口问道:“周大队长,这是要干什么去?”

    周巡拿着那条暗色领带开始往脖子上绕:“去相亲。”

    高亚楠一愣,上下看了周巡一眼:“认真的?”

    “那可不。”周巡着急忙慌地把领带系好,点了点高亚楠送过来的报告,“放我桌上,我回来就看。顾局问起我来帮我掩护一下,马上回来!”

    高亚楠笑着冲他摆摆手,看着他远去的背影,不知为何叹了口气。

    周巡穿着哪哪儿都合身的西装,开着牧马人就到了一个甜点店。女孩儿是老爷子给选的,地点是女孩子选的。他一进门便看到那个女孩子坐在窗户旁边,冲他招了招手。

    “吃什么?”女孩子大方且温柔,见他入座,便把菜单递给他。

    周巡翻了翻菜单,都是些看不懂的甜点名字,只有一个他在超市见过,于是点着菜单道:“提拉米苏吧。”

    提拉米苏端上来,放在白白净净的盘子里,吃起来带点儿水汽,还有点儿苦。周巡吃了一口就放下了叉子,听女孩子聊天,心思却越来越沉重。

    相亲是老爷子很早就提过的,那时候他忙着追捕关宏宇,案子一件接着一件,便没有接这个话茬。第二次老爷子提是在关宏宇代替关宏峰入狱后,他不再忙的连轴转了,心思一直在关宏峰身上,于是很明确地拒绝了老爷子。第三次提是在昨天,老爷子只是在饭桌上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,你现在,怎么样了呀?也没有个伴儿,我可放心不下啊。

    周巡忽然就红了眼眶,他想,自家老爷子什么看不出来呢,从关宏峰死的那天开始,老爷子没说过啥,却在草长莺飞的时候,小心翼翼地期盼着他能放下。

    周巡想,是该放下了。

    十五年,候鸟也长了一轮,从南方飞回来了;十五年,足够一条沟渠变成河流,也足够一条河流变为枯田。可是十五年,周巡到底没有捂化关宏峰的心,在关宏峰决绝的一掌劈下之后,他彻底失去了他。

    他想到这儿的时候,还是觉得心里一疼,疼得他微微弓起身子。这时他抬起头,看见对面的女孩子在看着他。

    “你没事儿吧?”女孩子的声音很温柔,让他想起山涧的清泉。

    他低下头,用叉子搅拌着看不出本来样子的提拉米苏:“那个……我,我想说声对不起,因为……”

    “因为你来这儿不是想相亲是吗?”女孩子笑起来,冲他俏皮地眨了眨眼。

    周巡顿时有些尴尬:“嗨,不是……我来这儿肯定是想来相亲的,只不过……我来了之后发现,我可能还没准备好。”

    女孩子耸耸肩,语气一转温柔不再,更像是清晨的黄鹂:“其实我是我妈妈逼着来的,我根本不想相亲,那正好,咱俩回去说……互相没有看上?”她歪着头笑着看着周巡,马尾辫从肩膀掉下来,带着春日的生机。

    周巡笑道:“好。”

    女孩子把饮料喝完就走了,周巡靠在椅背上,一口一口把味道已经尝不出来的提拉米苏塞进嘴里。窗外阳光正好,有一个小孩子举着风筝跑过,长长的鸢尾从透明的玻璃窗映到周巡的眼睛里。

    周巡长长地吐了口气,他忽然发现,冰雪消融了,他在心里埋住的老关也要破土而出了。

    “老关……”周巡戳了戳剩下的那小块提拉米苏,发现喉头哽住,无论如何也吃不下去了,“我很想你。”

    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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